蘭芝的農家小院坐落在冀中平原一個落後的鄉村村口。院里有五間挑檐北房,三間東房,西牆搭車棚,南牆根有雞鴨舍及狗窩,院中間橫鋪90公分的洋灰磚路一直通往北屋、東屋台階,低於房子的磚牆與房子一起從四面圍住佔地6分地的長方形小院。屋前有兩棵遮陽的多年生國槐樹與兩棵柿樹,兩樹榦間栓着一條晾衣服的繩索,台階下有自來水池。
除了農忙秋收期間,院主人會堆放些莊稼雜物,平時即便擺放有雜物,小院也是寬敞明亮的。院門外就是自家三分見方的菜園,給院主人供應着各種時令蔬菜。菜園裡零星栽種了杏樹、海棠等幾棵果樹。
蘭芝,取義「志行高潔」,37年生人,是一位身體瘦弱單薄80高齡的老太。自幼悲苦的老太能熬到子孫滿堂的80高壽,是誰也沒想到的。
近年來,老太頗有點名氣,成了三里五鄉街坊四鄰羨慕的老人。凡是去老太家串過門的無不驚異,屋裡的擺設比普通農戶新婚夫婦婚房裡的都高檔:兩米寬實木大床、五開門實木大櫃,一套真皮沙發(一大兩單人),冰箱空調應有盡有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些價值不菲的傢具來自大城市,農村是買不到的。
這天,小院門口停放了十幾輛汽車,有四五十人在院里、屋裡悠閑地或站或坐東聊西扯,頭髮花白的老太笑容滿面的端坐椅子上,身邊圍滿了噓寒問暖嘻哈聊天的人,一派喜慶、熱鬧非凡的氛圍。街坊四鄰也探頭過來,老太隆重過80大壽呢!
11點左右,一輛紅色君威車緩緩停下,老太的二女兒雲竹到了。院里的男男女女露出好奇又敬慕的神色,伸着脖子齊刷刷圍攏過來,熱情招呼寒暄。
二女兒雲竹40多歲模樣,留着齊肩垂髮,身材勻稱小巧,身穿淺色休閑衣着,人看上去顯得乾淨利索、潔凈雅氣,明亮的大眼睛閃爍着睿智光芒,白凈清秀面容上舒展着真誠的笑容,依然純樸接地氣的地方口音立馬融入了環境,拉近了與親朋間的距離。
「大學生回來啦」
「多年未見,你還是這麼年輕吶」
「還認識我嗎?」
「真是出息啦」
「就你有本事!」
在一片歡聲笑語的溢美之辭中,二女兒雲竹打開車門與後背箱子,取出滿滿一車物品,走到這群身材臃腫、穿着粗俗的親戚們中間,微笑着按輩分「哥、嫂、姐」等稱呼客套着,在眾人簇擁下,走進老太的房間,大家七手八腳把車上滿載的物品搬進屋。
雲竹心裏想着,不愁吃穿的新型農村真是越來越丑!想起小時候,物質匱乏缺食少穿,卻一個個眉清目秀身材苗條。再看看眼前個個體態臃腫油光滿面的人群,就明白過上好日子的鄉村百姓,嚴重缺乏養生知識,隨性地胡吃海塞,似乎一個個是用肉、白面、白米填充堆積起來腫脹着,給人以憋氣的不舒暢感覺。
「二姨來啦!」看到90歲的姐姐來給80歲的妹妹過生日,心中非常高興。姐姐與妹妹都靠拄一隻拐杖顫巍巍走路了,一側腿都有了明顯行動障礙。姐姐看起來臉色光潔紅潤少有皺紋,妹妹則是一臉褶子身體虛弱大病初癒的樣子。
老太的娘家有四個兒子三個女兒,都比老太年齡大而且陸續去世,就剩下老太與二姐,心胸狹窄的兩人本來一直記着小時候的仇恨斷了來往。一年老太病重,說起只剩這個姐姐在世,雲竹就買了禮物開車上門看望,並留下錢。沒想到的是,第二年90歲高齡的姐姐讓兒子用電三輪車拉着來給妹妹過生日了。
看到穿着紅色緞面對襟薄棉衣外套,打扮一新拄着拐杖的老姐姐,老太自是激動不已,當年那點仇恨也拋到九霄雲外,老姐姐依然是當年那個說話不饒人的毒舌婦,只不過80歲的妹妹明顯感覺到老姐姐的玩笑中再沒了昔日的惡意,刻薄玩笑中充滿了溫情。
「小我十歲,都成一朵菊花臉了?是不是吃不飽飯呢?哎呦,這也成三條腿了?跟姐姐學呢,這個學會得有點早,快扔掉拐杖試試。」姐姐說。
老太果真聽姐姐的話,把拐杖一扔,剛邁出一步就一個趔趄差點傾倒,旁邊的女兒趕緊攙扶住。
「依靠上了就扔不掉,沒有第三條腿就感覺空落落的」,80歲的妹妹無奈地搖了搖頭。
看到十多年未見面的老姐妹到一起立馬冰釋前嫌激動不已,雲竹覺得又完成了老太一樁心愿。
老太娘家十個侄子、侄媳婦及六個侄女、女婿全來了,老太娘家人都齊了。
正應了那句「窮在鬧市無人問,富在深山有遠親」。之前貧窮時,親戚們唯恐避之不及。聽說老太富裕後,多年不走動的親戚也上門熱絡起來。
60歲前,老太不讓子女給過生日,說是太年輕過生日會折壽。自60歲開始,五個子女帶着各自一家人都湊過來熱鬧一天。一般三桌,飯桌上的雞鴨魚肉都是二女兒雲竹提前與飯店約好,打包帶成品回來,一熱就能上桌,酒水飲料她也提前備好,家裡再炒幾個菜即可開席。大女兒雲朵也會簡單帶點水果等吃的,三個兒子呢,各自帶着一大家五六口子理直氣壯空手而來,來了嘴也不閑着,陪親戚聊天,忙碌的還是雲竹、雲朵。
看到大包小包拿到屋裡,老太就樂不可支。女兒趕緊進廚房開始炒菜做飯,忙碌兩個多小時,正要開飯,有三十來個年輕小夥子過來了,原來是侄子的所謂哥們,沒想到這次一下子增加這麼多人,三桌的飯菜顯然不夠。雲竹馬上拿出錢給二弟雲川,讓侄子偉亮開車去飯店做好打包送來。她知道老太有個潔癖習慣,說啥也不去飯店。多虧帶的肉食多,又多炒些菜,三桌變成了六桌。
熱熱鬧鬧的生日宴空前紅火,敬酒的人一輪輪過來給老太祝壽,滿臉皺紋的老太笑得像蔫皺的菊花又綻放了。
飯後,七嘴八舌圍着雲竹閑聊:
「你掙多少錢啊?肯定攢了很多錢吧?」
「幾套樓房?」
「孩子掙多少錢?」
追根刨底恨不得把家底都翻看個清清楚楚,說到底,惦記着全是錢呢。
阿諛逢迎里遮不住一顆顆好奇貪婪的心。
雲竹一直忙活,也沒坐下吃幾口飯,送走來人忙完就到四點多了。就又開始收拾吃完的飯桌、洗碗等,隨着年齡的增長,老太的生日宴成了兩個女兒的負擔,不但花銷大,一天下來,伺候幾十口人,累得腰酸背疼!
女兒出錢出力,兒子們就來享受,湊熱鬧改善生活成了理所應當。吃完就走人,洗碗收拾還都是女兒的事兒。老太也習以為常,從不開口指使兒子。
自此,每年老太的生日由當初的簡簡單單到後來的幾十人幾大桌,高檔酒菜招待下,誰不來蹭吃蹭喝套近乎,村裡人頭腦靈活着呢。
有一年二女兒雲竹單位開會,不讓請假,無法回家給老太過生日。家裡只好湊合招待,結果呢,三個兒子帶着幾十口來人去飯店折騰一天,花銷幾千元,自然還是二女兒雲竹出錢。
老太蘭芝的生日成了負擔。